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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Autumn Fever 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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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 Autumn Fever (二)

——“希望這雨永遠淋漓不停,世界灌滿酣暢的積水,淹沒所有悲歡,如同陷入末日。”

倏忽之間,蓄謀已久的雨來臨,窗子畢畢剝剝地發響,墜滿豆大的水珠,像是人在出汗,屋子裏郁熱,像桑拿房。

郭發深鎖眉頭,半瞇著眼睛,勉力強撐著拄起手臂:“下雨了?”

“我的花!”齊玉露跳起來,推開陽臺的門,踉蹌著一盆盆救花,殘腿腳下一滑,結結實實跌坐在地上,“幫我!”

天公如此作美!郭發如有神助,他終於不用再被玩弄了!於是騰地站起來。

盛花的泥紅色瓦盆沈重不已,郭發一手一盆也有些吃勁兒,他賣力地向屋裏搬送,嘟嘟囔囔地抱怨:“養這麽多盆兒一樣的,什麽毛病這是。”

“快點!幹完給你工錢!”齊玉露幫他抵著門,說風涼話之餘,還不忘指揮著他落盆的位置,“這邊這邊,二十盆,擺成方陣,輕點兒!”

終於只剩最後一盆的時候,齊玉露和郭發同時奔過去,兩個人額碰額,撞車似地頂在一起,郭發吃痛地扭過頭,天色深沈,雨幕背後,一大片橘色和藍色靜靜交織,不禁咕噥道:“藍調時刻。”

“孺子可教也。”齊玉露淺笑著湊上去,以自己的鼻尖抵住他的,兩種鼻息之間,充斥著一股淡淡的蜜香,他們的身體形成一個遮蔽傘,將身下的花護住。

郭發閉上眼睛,沒有動作,雨水從下巴滴瀝,直落在花土上,她沒有吻過來,而是在雨水的沖刷中勉力睜大圓圓的眼,一寸一寸撫摸著他的刀疤。

一種奇妙的感覺蔓延開來,冥冥之中,郭發似有所待。

齊玉露倏忽間站起身來,在雨幕中手舞足蹈,:“郭發,咱倆跳舞吧!”

郭發累得腰酸背痛,惘然地半站起身,兩手拄著膝蓋,氣喘籲籲地說:“你瘋了?”

她以那條好腿為軸,輕輕地旋轉起來,裙擺流雲般舒卷,她那麽瘦,那麽薄,整個人像風荷般迎雨飄搖;雨幕被晚照映得璀璨生輝,形成一襲華麗的珠箔,她在其中穿梭來去,圓眼熠熠,蛾眉淡然,笑靨,清醒又任性,又像一只自在的魚在水裏游弋。

齊玉露淡淡地乜斜他一眼,自顧自唱起來:“所以暫時將你眼睛閉了起來,黑暗之中漂浮我的期待……

郭發怔住,心弦上的一寸被彈擊,這是他出獄以後每晚都要單曲循環的,可以說,伍佰的歌就是他的精神鴉片,宛如二踢腳的引線被被點燃了,蹭地一下飛離地面,騰空躍動,爆裂有聲,他閉上眼睛,一手攥拳,如同虛握麥克風:“平靜臉孔映著繽紛色彩,讓人好不疼愛,你可以隨著我的步伐輕輕柔柔的踩,將美麗的回憶慢慢重來……”

齊玉露好像是忘了詞,輕吟淺唱,別有另一種韻味:“噠噠噠……泛濫河水將我沖向你的心頭,不停流,啊……”

郭發不自禁睜開眼,陽臺地面的失修低窪處,積滿了清澈的雨水,齊玉露提著裙擺,腳板戲水,啪嗒啪嗒地打著節拍,透著十足的孩子氣。

郭發不知道這是不是錯覺,十年以來,他靠混沌的想象過活,早已難辨真假,他甚至懷疑剛才那一切只是一場春夢,他真希望她是個簡單的相親對象,也真希望,他是一個清白無罪的男人。

只可惜,她是墮落的天使,他卻不是救苦的騎士。

門窗之外,天邊撲面而來,四下裏,沒有半個人影,四樓不算高,但是足可以俯瞰曠野全景。在那偏北更遙遠的地方,鋪設著漫長的鐵軌,承載綠皮火車,駛向無窮遠方。齊玉露昂起頭,衣衫全然濕透,她張開雙臂,仿佛擁抱了整個世界:“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!”

郭發也把兩手放在嘴邊,聲嘶力竭地怒吼道:“暴風雨!來得更猛烈一些吧!”雨水洗滌掉身上的熱汗,他感到透徹心扉的爽快。

回聲強烈地蕩漾,哀轉久絕,她和他的聲音融在一起,共同消失在這場鋪天蓋地的大雨之中。

齊玉露搖擺著殘疾的軀體,眼前的人與景都變成了手搖鏡頭裏的畫面,一幀一幀抽離,令人眩暈迷醉。

她希望這雨永遠淋漓不停,世界灌滿酣暢的積水,淹沒所有悲歡,如同陷入末日,因此,她和他共同劃船離去,縱情私奔,把往事丟在身後,永不覆返。

“餵!你說你是不是瘋子?!”郭發掬起一捧水潑灑在她身上。

齊玉露避之不及,一邊尖叫,一邊搖頭,發絲旋卷搖曳,更顯癲狂。

雨勢愈演愈烈,好像沒有停的意思,涼意漸生,舊日的傷疤開始發癢刺痛,郭發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灼熱,大概是要發燒了。

“你說,瘋這玩意兒是不是傳染啊?”他喃喃道。

齊玉露撲過來,一頭紮進郭發的懷裏,他茫然地承受,不懂回抱,空懸雙臂,她踮起腳尖,偏過頭,小心翼翼靠上他寬闊的肩頭,他在風雨中那麽穩,身上熱烘烘的,像是一個壁爐。

這場大雨之後,整個東北便要迎來蕭瑟的秋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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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夜,郭發睡得很沈,奇跡般地沒有夢魘,清晨,才被簌簌的翻書聲吵醒,他楞怔地睜開眼,全身上下,只有褲襠的拉鏈是虛掩的,腰酸背痛地坐起來,惺忪的眼上蒙著處子被奪走童貞的失落和惘然。

齊玉露坐在床另一邊,鼻梁上戴一副金絲邊眼鏡,一手端書,靜靜翻閱,聞聲低眸一瞥:“你怎麽?摸摸你就這副樣子了?”

郭發有些恍惚,戴著眼鏡的她像是另一個人,冷峻而儒雅:“你看起來像我小學老師。”

“嗯?我那麽老嗎?”齊玉露扶了扶眼鏡,目光仍然不離書頁,“好像真比你大一歲。”

“等十號我給你送康乃馨,”郭發望向窗外,陽光燦爛,那些靛藍色的惡毒之花已經被盡數搬了出去,擺得那般整齊,朵朵盡情盛放,“你趁我睡著的時候搬的?挺有勁兒啊,小瘸子。”

“我死活睡不著,”齊玉露話鋒一轉,“老是想到那個腦袋上有血窟窿的男人,你說我們當時是不是真的應該報警?”

郭發不以為意:“還是那句話,多管閑事死得快。”

齊玉露皺著眉:“我後半夜越想,越覺得他有點眼熟,”說著,她打著赤腳走到書架前,從一個牛皮筆記本裏掏出張寸照:“你看,這個人。”

郭發接過來,那是個清瘦的男人,三十來歲的年紀,應該與他們是同齡人,眉目英朗,帶著淺淺的笑,留著伍佰那樣的長發,這種裝扮,在縣城人眼裏是不倫不類的邊緣人,在相親市場上,只能靠邊站:“這不就是昨天那個人嗎?”

“他以前和我相過親。”

郭發思路清奇:“你沒看上他?怕他太招風了?”

“不是,他說我長得像個沒長成的小孩兒。”

郭發打量她:“小孩子天真無邪,你是一肚子壞水兒。”

齊玉露摸了摸胸口,臉上沒什麽表情:“他還說,我的身材就和咱們縣的名字一樣。”

郭發捂著肚子爆笑:“這小子是因為嘴損才被揍成那樣的吧?”

“不知道,我眼皮老是跳。”

郭發拄著手臂側躺,清了清嗓子,他不會忘了來這裏的最初目的:“大姐,你這下能告訴我杜楚楚的事兒了吧?”

“還不行,”齊玉露淡淡地說,“我們什麽也沒做。”

“我真煩你,我再也不上你的當了。”郭發捶床而起,光著腳板滿地找鞋。

“好,那就穿好衣服再見吧。”齊玉露枕著手臂,揮了揮手。

郭發穿上外套,狠狠地關門以前,撂下沒出息的狠話:“再什麽見?永別……”

門沒關緊,話音未落,一陣腳步聲肅穆清脆。

“你好,郭發是吧?”極力收斂的東北口音。

“咋?又要把我抓走。”郭發的聲音發悶。

“有群眾舉報說,你在公共場所攜帶兇器,疑似致人重傷,跟我們走一趟吧。”

齊玉露攥緊書頁,屏氣凝神,騰地站起來起來,聽著郭發和那群警察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樓道裏,才趕緊關門反鎖。她神情凝重,折回客廳,迅速撥了一通電話:“餵,小武,我上次交代的你的事兒,準備好了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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